欧阳氏之《新唐书》评刘昫之旧作，诟言其罗列混杂，行文粗鄙，不堪促读。然余观欧阳之作，国典精要，删落颇多。如无前作，往事荡然矣。近日卧病，新旧唐书俱为博览，惑欧阳之简略，幸刘氏之详尽；薄欧阳之藻丽，慰刘氏之精专。刘氏之《旧唐书》，多取自史官之实录，唐人之风，千古跃然。其文之跌宕，若行云流水，蔚为大观。深以为叹，是以记之。

　　嗟呼！大唐之有天下三百年，何其辉璨哉！英主频出，四夷率服，千邦来朝，万姓咸安。贞观之风，千秋颂咏；垂拱女主，亘古一人；开元之盛，亿兆同欢；元和中兴，厚恩慰哺；大中德政，善不胜书。千官望谒长安，藩篱拜伏含元 。群英朝于太极，勋宿树之凌烟。九天阊阖，开于琼楼玉宇；万国衣冠，拜乎锦绣冕旒。麟德紫烟，尽书雄奇壮丽；昭陵六骏，勒石栉风沐雨；骊山温泉，犹铭明皇遗声；九成遗墨，自宣绝代风华。贞观承平之际，胡马销声于大漠；天宝开边之时，西番匿迹于临洮；天可汗之尊号，胡酋战栗于西垂；大唐国之雄健，突厥哀号于北海。晋阳春雨，牧童放歌于河津；东都秋霜，健儿习武于洛滨。麟德大稔，五钱可拥斗米；贞观新刑，万狱不逾卅囚。白发翁妪，不知兵戈麾旌；垂髫童姑，未闻江洋匪盗。朝无闭户，暮无拾遗。何其盛哉！何其盛哉！

　　惜呼！承平日久，明皇倦政，甫、忠专权，奸蠹间生。禄山贼炙，思明焰张；涂炭两都如罗狱；板荡宗庙同糟糠。幸哉，太宗谟烈弥远，明皇恩露可亲。扶鼎忠良，子仪光弼；报国烈士，张巡许远。勤王大军云集，戡乱义师风涌。国贼朝逆，八载而平定。城狐社鼠，一朝而覆亡。

　　呜呼！天宝播荡，圣治中落。大历颠沛，王室虚羸。藩方自拥，阉寺弄权。虽有元和、大中之烈志，难挽咸通、乾符之狂澜。懿、僖昏昧，竭膏腴于伽蓝，同桓、灵之属；朱、李凶暴，屠生民乎河洛，比莽、曹之奸。横征暴敛，自酿黄巢滔祸；丧良乏贤，止有全忠巨奸。天佑流离，长安尽为瓦砾；昭皇逆弑，黎黔止于哀吟。朱粱兽行，人神闻乎同愤；李唐嗣绝，史臣言之伤心。何其惜哉！何其惜哉！

　　乱世以降，两宋暗弱，武运难行。贡布帛于兴庆，奉岁币于幽燕。苟合于澶渊，中原蒙羞。鼠窜乎临安，神州色变。华汉严尊，自此扫地；盛唐天威，而滋绝尘。蒙元雪刃，了断汉唐柞统；满清金戈，尽去华夏衣冠。何其痛也！何其痛也！